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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词名换不来功名

来源:古琴 时间:2023/10/26

词在五代、宋初尚是小道,难登大雅之堂,只是于宴集之上即兴写来让歌女弹奏演唱的消遣曲子。发展至南宋,已成文人案头的精细淳雅之作。如姜夔自度的曲词《扬州慢》,真不知要怎样的檀板红牙、配着怎样的管弦声语和清亮歌喉来奏唱,才有那种裁云缝月、杳渺苍茫之妙。

在姜夔的时代,词的雅化已是大势。原本来源于民间的曲牌,限制了更复杂幽微的心绪和想法的表达,于是通晓音律的词人们纷纷自度曲词,着意经营词体,将词的表现范围扩大,境界拔高。词不再仅仅是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高歌“大江东去”的雄浑豪放,也不仅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咿呀吟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柔媚婉约,它还可以有清空骚雅的趣旨,可以有飘逸清绝的韵度,可以只由二三知己击节而歌,可以独自于夜深人静时低低吟哦。

翻开姜夔的《白石词》,八十四首,几乎首首皆是精品,再看姜夔传之于后世的那本记载了十七首词调曲谱的《白石道人歌曲》,便可见他确是在用心经营着他的词名。不唯词名,他还是有宋一代首屈一指的音乐家,更是擅箫笛、精古琴的演奏家,他的书法造诣也高,后人评其“迥脱脂粉,一洗尘俗”,他还留下了《续书谱》这部南宋书论史上承上启下的理论著作,此外,姜夔论诗文也颇独到,《白石道人诗说》便深为后世推重。便如陈书良先生所言:“白石是位中国文化史上不多见的多面性天才。”

没有人怀疑姜夔的才华。他漂泊江湖,到哪儿都能遇着怜才惜才的人,总有人会欣赏他、推崇他、赏识他、帮助他,只为他满身才华太过耀眼,教人不能不折服。他是真正以才维生的人。卖字画、卖文一类的事,姜夔在生计窘迫时也做过,但他身上真正值钱的是才华,是品性,是独一无二的人格魅力。

而才子,总该有荆棘般的命运与之相配,否则不足以用人生血肉写就传奇。姜夔的人生,并不见得有多么跌宕起伏,却也不失为一则轻掩于历史烟尘里的小小传奇,若在雨夜里娓娓诉来,也足以赢得后人的倾心怜惜、嗟叹感怀。

宋代词史里,仕途坎坷、遭际多艰的词人比比皆是。倒是应了那句“赋到沧桑句便工”,仿佛不尝尽艰辛,不历尽人世的沧海桑田,就写不出动人肺腑的词章。那些亲历了南北宋之交的战火、遭逢国难家难的词人姑且不论,在太平之世仍负了满身伤痕的词客,最有名的当数柳永。

柳永是以词名世的人。当年他入仕无门,挥笔写就一曲《鹤冲天》,道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确是恣肆狂荡的浪子本色,却也含着多少委屈辛酸。若真有浮名到手的机会,他又怎会甘愿做一名烟花柳巷的寻香客?仕途功名,到底还是他心中不可碰触的痛。唯其痛至彻骨,他才要自称“白衣卿相”。没有功名,他还有才笔,能够一径将词写至极致,以致凡有井水处皆歌柳词——他自是这一部厚重词史里的公卿名相。

姜夔不同,他至多是一名布衣清客。即便能如柳永那般,将一曲词写得妙笔生花,谱得清妙华美,也学不来柳永半分狂傲。姜夔应是词中飞仙,有绝伦的姿致与风采,他写下一清如水的干净词章,却缥缈遥远得好似天边的浮云星宿,无从捕捉;他亦是词史里一抹清冷的底色,隐隐约约地,初见时毫不惊艳,再见时才知他的清逸高妙,直到读得熟了,方能读出清冷里的暖色,清逸里的痴缠,高妙里的深挚情意。

无论是谁,再好的词名,终归换不来功名。在柳永那里,词名甚至成了他平步青云的阻碍。柳永一生在绮罗丛中、笙歌宴上穿梭流连,临到老了,终于进士及第,尝到了功名滋味,尽管只是辗转奔波于几个低微官职,总还是一朝春风得意,偿了夙愿,不枉这大半生的坎坷流离。但是,也由于早年的词名太盛,浪子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任他如何小心翼翼做人,兢兢业业办事,也得不到升迁。

而姜夔从不曾踏足名利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莫大荣耀,只在他的想象中出现过。不是没有过机会。宋庆元三年(年),姜夔曾向朝廷献文,建议整理国乐,希望能以才学获得赏识提拔,可惜并未引起重视。两年后,姜夔再次上书,这次,他得到了直接参加进士考试的机会,可惜以未考中而告终。这是他与功名之间有缘无分的真实写照。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姜夔考中了进士,走进了官场仕途,历史只怕会多一个不那么要紧的官员,却失去一位承前启后、震古烁今的大词人。

关于姜夔的生前身后事,一味地去论得失、叹成败,实在大可不必。姜夔自己,对得失成败也并非没有拿捏。否则当他的友人张鉴主动提出为他买官时,他也不必婉言谢绝。他当然知道功名对自己的命运有着怎样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影响,若能有功名在身,他也不至于这样五湖四海地漂流,生计维艰,总需依傍他人才能生存。但是,若没有,也就罢了,他决不为之失态。也因此,功名在他的词里,总是缺席的。他也提,却并不为此掏心掏肺地痛诉、悲泣。

他是后人口中的“狷介之士”,狷者,独善其身,有所不为,孤傲高洁,不流于世俗,所以当柳永从名利追逐里遍体鳞伤地退回歌舞升平的世界时,姜夔回去的地方却是一方心灵的净土。在那里,他的神不是天子,不是命运,而是自己。

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

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玉麈谈玄,叹坐客、多少风流名胜。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鲈鱼应好,旧家乐事谁省。

——姜夔《湘月》

这样的词,真是洗净铅华。身世之叹,境遇之慨,竟不露半点痕迹。仿佛他并不是零落江湖,孑然一身,既无家业又无功名的落拓文人,而是个一丝忧虑也无的名士公子,日日与宾客友人出游、雅宴,气度从容舒缓,情致闲淡幽洁,偶尔雅兴大发,自度一曲,赋诗一首,十足的悠然自在。

湘水之上,暮色四合,渔网收结,倦鸟归巢,姜夔与众友人乘舟而行。船中坐客头戴小帽,身着布衣,或弹琴,或高歌,或饮酒,或提笔赋诗。文人雅集,洒然自适,放旷随性,直可与晋朝名士相较,故而姜夔用了“玉麈谈玄”的典故来极言同游者的风采。

《世说新语·容止》记载:晋大臣王衍“妙于谈玄,恒捉白玉麈尾,与手都无分别”。晋时名士好清谈,行事潇洒,任情逍遥,看淡功名富贵,堪破毁誉生死,当是姜夔心仪的为人典范。周密《齐东野语》曾引姜夔自叙:“参政范公以为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将他人的评价引为自叙,可见姜夔对这种评价亦是深以为然。

此时泛舟湘江的姜夔,未尝不是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位气度风流闲雅的晋宋雅士,衣袂飘飘间,总有那么一种不沾人世浮华的高远情怀,所以他笔下才有了“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的词句。这样深静的境界,得要隔绝了尘俗,方能体认。

行至江心,众人停止摇桨,但见月明江阔,水中汀洲清寒幽冷,夜雾与月光融而为一,将水面映衬得澄澈如镜。舟船无声,游人无声,天地亦无声,姜夔所乘的舟船,好似驶进了一场大的静默,使人不觉噤声,心中只存寂静惊叹。

这一刻的无思无觉。

便如被澄练的夜色涤净了身心,意识里、回忆里全是空旷,不涉悲喜。在这样的时刻,又有谁会忆起久远的往事呢?

姜夔定是记起了一些旧事,却偏道“旧家乐事谁省”。也罢,就此沉浸于眼前这妙不可言的美景当中,不去理会身外之事,又有什么不好。现实总会逼现于前,而内心也总会留存一方天地,温柔抹去伤痛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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