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马士英与弘光在溧水失散后,指挥四百多名贵州兵护卫弘光母亲邹太后继续按之前既设路线奔往浙江。
到广德州,马士英本拟入城打尖,知州赵景和看这伙人衣衫不整,神态狼狈,坚决不相信他们是大明朝大学士、太后,打死也不肯开城。
马士英情急之下,挥军破门而入,斩赵景和,饱掠城中财物扬长而去。
五月二十二日,马士英抵达杭州。
去年帝位落选、奉弘光旨意移居杭州的潞王朱常淓以及在杭州的官员都来朝见。
逃亡途中,马士英听说儿子护弘光已往芜湖,心中一直盼望会有奇迹出现,即黄得功能力挽狂澜,扭转战局。
在他看来,黄得功具备这种能力。
左良玉一军号称八十万席卷而东,结果,黄得功连胜两场,成功地将之遏制。
可是,六月初,阮大铖、朱大典和总兵方国安等从芜湖仓皇而至,他们带来了黄得功兵败自杀、弘光帝被俘的消息。
马士英欲哭无泪。
大明王朝不能就此算完。
一帝被擒,再立一帝!
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放弃复国之念!
去年五月议立新君之际,不是有两个新君候选人吗?弘光帝之外的另一个候选人潞王朱常淓现在就在杭州!
遥想去年,未立弘光帝之前,东林诸子都熙攘纷争,众口一词争颂潞王朱常淓之“贤”,好,现在,该贤王顶上了。
马士英会同在杭州的官僚牵头议请潞王朱常淓监国,此议,很快得到大家一致赞成。
六月初七日,文武官员朝见邹太后,请以太后的名义发懿旨命潞王监国。
邹太后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随即发旨给潞王:“尔亲为叔父,贤冠诸藩。昔宣庙东征,襄、郑监国,祖宪俱在,今可遵行。”(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宣庙东征”指明宣宗朱瞻基亲统大军往山东平定汉王高煦的叛乱。)
潞王朱常淓,号敬一,自称敬一主人、敬一道人,生于万历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年2月10日)。
朱常淓的父亲朱翊镠是明神宗万历皇帝的弟弟,穆宗隆庆五年(年)封潞王,万历十七年(年)就藩于河南卫辉府(府治在今河南汲县)。朱翊镠是万历之母李太后的爱子,坐拥田地四百万亩,为明代藩王中占有土地最多的人,富甲一方。这就使得儿子朱常淓嗣封之后,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奢侈生活。
不用为吃穿发愁的朱常淓厌恶尘世尘务,迷醉于书画古董的收藏当中,其所收藏的古董中,又以古琴为最。除了收藏,还专门编撰了琴谱《古音正宗》,监制了数以千计的仿古琴,世人称为潞琴。
乾隆《汲县志》卷末《杂识》就记:“潞琴驰名于世,相传有三百六十号。”
明末士人的王士禛《池北偶谈》卷19,《谈艺》9云:“故明潞藩敬一主人,风尚高雅,尝造琴三千张。”(中华书局年版,第页。)
此外,朱常淓还“精通内典”,擅长佛学。他又“善擘窠大书,尤工画兰”。(张道《临安旬制记》卷3,《潞王佚事》。)王士禛在南京弘济寺“见临江石壁上刻其画兰,极工”。他的书法包括真、草、隶、篆各体,传世的书法石刻、印文等可以见到。
因为他不干预地方政事,又有收藏古董书画的雅好,因此得到了“贤王”的美称。
崇祯十七年(年)初,大顺农民军自陕西渡河东征,二月,大顺军左营制将军刘芳亮率部沿黄河北岸进军,占领了怀庆府(府治在今河南沁阳),潞王封地卫辉朝不保夕,朱常淓赶紧收拾财宝携带家眷渡河南逃,在淮安,和从洛阳逃出的福王朱由崧相遇。因为和朱由崧在一起,更因为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诸子担心福王继统后会掀翻万历年间旧案,潞王居然一度成为了皇帝候选人。
不过,马士英和刘泽清、高杰、黄得功、刘良佐等四镇的通力操作,最终是朱由崧即位为帝。
实际上,潞王朱常淓的政治野心并不大,能不能登上帝位,并不很以为意,他听从新君弘光的安排到杭州过起了从前优哉游哉的闲居生活。
做皇帝的热情本来就不高,现在长江天险已失、南都已陷,且去年南京立国时可以依仗的左良玉大军和黄得功四镇兵力已经一扫而空,任监国、登帝位,危险系数极高,朱常淓能接受大家的安排吗?
不能。
接到太后传令监国的懿旨,朱常淓坚拒不从。
邹太后涕泣俱下,反复劝说下,到了六月初八日,朱常淓才勉为其难答应。
“贤王”监国,人心大悦。
前文说过,在严苛的明藩王制度抑制下,被称为所谓“贤王”的,不过是些迷溺于饮醇酒、亲妇人的藩王而已。
所以,很多有识之士对此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时任工科都给事中李清就在《三垣笔记》记道:“南京已经丢失,国人均悔恨当初所拥立的人不是潞王。奉常官张希夏曾奉旨慰问潞王,与潞王有过接触,对我说:‘潞王也不是什么大贤人,不过中等层次的人才,我没发现他比弘光好到哪儿去。’主政官叶国华也跟我说;‘潞王两手的指甲长达六七寸,全部戴上竹筒精心保护;潞王曾经命令王府里的内侍又命内到各郡各县遍搜古董器皿。’廷尉倪胤培直语不讳:‘如果拥立的是潞王并以钱谦益为宰相,其支撑不起时局的情况和弘光、马士英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陪都既失,人咸恨不立潞藩。时张奉常希夏奉敕奖王,语予曰:中人耳,未见彼善于此。又叶主政国华为予言;潞王指甲可长六七寸,以竹管护之;又命内官下郡县广求古玩。倪廷尉胤培尝曰:使王立而钱谦益相,其不支与马士英何异?”《三垣笔记》,《附识》下)言下之意,朱常淓同朱由崧、钱谦益和马士英都是同一级别的人物。
事实上,朱常淓比朱由崧差多了。
至少,朱由崧有自己的处政方针和一定策略,而且有担当,不怕死。
朱常淓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监国次日(六月初九日),就以割让江南四郡为条件,派陈洪范去与清军议和。
陈洪范在前年十月曾随同左懋第去北京通好,已经投降了清朝,回到江南,一昧鼓吹清军势大难敌,时时劝人降清,有“活秦桧”之称(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现在,又兴冲冲地担任议和大使的职务,乘坐悬挂着“奉使清朝”(南园啸客辑《平吴事略》)去向清方密商投降事宜。
多铎没把这“江南四郡”的小小筹码放在眼里,手脚不停,连收南直隶十四个府、州,兵锋直摧杭州。
清军来势奇快,六月十一日,便进抵塘西。
马士英感觉杭州守不住,躲入郑鸿逵的兵船。哪料人算不如天算,方国安部下的军卒正在四下寻找马士英索要军饷,将他从兵船上拖走。“马辅踉跄挥涕,坠水中,一足单跣,从方兵入营中”(黄道周《逃雨道人舟中记》,见《黄漳浦集》卷二十四)。阮大铖、朱大典则从富阳乘舟遁往婺州。
总兵方国安和侄儿方元科原先率领兵马护送弘光帝到芜湖,丢失了弘光帝后,他们与阮大铖、朱大典同到杭州,所部兵马还有一万余人,决意死守杭州。
但朱常淓听说清军已到了,脚肚子颤得没法走路,连逃的勇气也没有了,哭着喊着要奉表降清,虽被方国安制止,却在方军与清军鏖战于湧金门下时,“以酒食从城上饷满兵”(钱肃润《南忠纪》,中华书局年《晚明史料丛书》本。)
方军上下,尽皆哗然,无心再战,纷纷渡钱塘江往东而去。
六月十四日,清军由此轻松而下杭州。
在朱常汸的表率下,避居于浙东地区的明藩王及湖州、嘉兴、绍兴、宁波、严州等各府州官员纷纷纳土降清。
“时周王寓萧山,惠王寓会稽,崇王寓钱塘,鲁王寓临海。贝勒遣骑修书,以参、貂等物为贽,邀诸王相见。鲁王以道稍远,辞疾不至。周、惠两王渡江偕崇王赴召。寻送南京,同弘光帝、潞王俱北去”(林时对《荷牐丛谈》卷四《蠡城监国》)。
朱常淓降清,虽说免使杭州百姓遭受类似扬州百姓的屠戮之祸,但也因为他的投降,使得残明的抗清武装一下子出现了大分裂,天下的纷争更加剧烈及更加暗无天日。
当然,朱常淓的投降,也并未能让他免除一死,次年()五月,他和先他被擒的弘光帝及其他降清的明朝藩王全部在北京被杀。
将现代诗人田间的一首诗献给有朱常淓投降行为和思想的人,也许比较合适。
假如我们不去打仗,那么敌人杀死了我们,还要用刺刀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哪,这是奴隶!(田间:《假如我们不去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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