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期鹏
文友马延明先生邀我参加国庆期间举办的“纪念耿彬先生逝世五周年:耿彬楹联展”座谈会,我很犹豫。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而是我虽然知道耿彬先生的赫赫声名,但他生前却无缘相识,对他的人生阅历、书法成就亦所知甚少。如果徒去附庸一回风雅,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自己也会觉得脸红。
延明先生很执着,见我不能痛快答应,就发来了两份展讯。其中有关于耿彬先生的介绍,有先生的书法精选,还有先生夫人傅照琴女士的一篇纪念文章。我细看之后,即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去,一定去,必须去。
为什么?首先是因为傅照琴女士这个名字吸引了我。多么雅气、纯净。那琴,一定是把名贵的古琴;照在琴上的,一定是透过窗前的轻纱,流泻进来的秋月光华。窗外秋风摇荡,树影婆娑;室内月华如水,琴声悠悠,将这个浮华浊世上的一切都稀释了,消融了。
也许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在先生去世五周年之际写出那样的文字:“展览即将开幕,他的书房也时常打开。室内笔砚静静地躺着,墨香依然。书案上墨迹点点,书架上藏书满满,墙上挂着魏启后先生画的鱼,他书写的对联:猛虎一声山月小,神龙万变海天高。犹如刚刚写好的字,还墨迹未干……”“开门见先生的微笑,人去情犹在。”“开了房门,也便是打开了我的心门。”
这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深挚、最高贵的情思。她没有在化不开的痛苦中沉溺挣扎,她把对先生的一腔深情、无限思念,融进了整理先生遗作、传播先生的文化精神之上。要不然,她不会强压悲伤打开家里那个旧木柜,不会在旧木柜里发现耿彬先生留下的百余幅作品,更不会亲自做策展人,在家人、朋友和耿彬先生的学生帮助下办这个展。
这些年来,我策划过不少书画艺术展,深知里面的辛苦和琐碎,还有疑问和不解。要知道,傅照琴女士已经八十高龄了。八十高龄的她“时不我待”,这不是一种深情又是什么呢?她将这次展览命名为“春华秋实,见字如面”,她是要与耿彬先生在这些遗作中再次相逢,永不分离。她的家人、朋友,还有耿彬先生的弟子们,也会在这些遗作中与耿彬先生再次相逢,永不分离。
这种感情是在困苦艰辛的岁月中培养起来的。耿彬先生的一位学生写道,傅照琴女士是耿先生相濡以沫的爱人,两人经历了家破人亡,“文革”动荡,失业潦倒。直到改革开放,因家庭出身、海外关系造成的噩梦结束,他们才过上了踏实、安定、艺术的生活。是啊,没有经过大风波、大苦难的人,很难有大情感、大胸怀。
就家庭出身和人格养成来看,称耿彬先生是一把高贵典雅、超凡脱俗的古琴,应不为过。他所出身的“耿氏家族”,据说是源自齐国的名门望族,明清两代曾诞生过七位进士。幼年耿彬就生活在那个有名的“耿家大院”里。年以后,耿彬先生一家落户济南,生活在普利门一带。后来,他也被视为那个“望族”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他的一生,以中医立身,兼擅太极,还喜欢京剧,国学根底也很深厚。尤其是他的书法,幼承先父耿立人先生家训,后随金棻、陈左黄先生学习,并曾接受过启功先生指教。他所交游的书画界友人,不乏名家大家,像陆俨少先生、陈大羽先生、沈鹏先生、蒋维崧先生、魏启后先生、陈梗桥先生、郭志光先生等等。家教,名师,“非凡”的朋友圈,造就了这样一位书法名家。一切其来有自。
著名书法家陈梗桥先生曾说,耿彬先生幼承家学,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用过童子功,有坚实的书法基础,特别是打下了很好的正书基础。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书法营养特别丰富,为后来的成家蕴藏下一种十分难得的优势——多元。陈先生同时指出,耿彬先生的书法成就,也是与他中年之后不断求新求变,进入老年依然探索不止分不开的。这是对耿彬先生书法道路的准确概括与评价,大家之言,知人之论。
我看耿彬先生的书法,诸体均有佳作,又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那就是线条老辣又不失婉转,用笔粗犷而不失平易,结体自然又时出新意,章法既不同常格又浑然一体。“多元”,在他的作品中有着淋漓尽致的表现。因此,我们无法用一个词或一种风格来概括他的书法,或许他所自书的苏轼论书名句“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就是他一生的艺术追求。还是陈梗桥先生说得好,耿彬先生的作品,体现了一个“通”字,体现的是中国文人的趣味。
一个“通”字,一句“中国文人的趣味”,真是说到了点子上。“通”不是单纯的“圆通”,更是“博”,博取,博大;“中国文人的趣味”也不只是不少人以为的散淡、飘逸,更有坚定、执着、刚直、率性的一面。在这一点上,我特别赞同济南名中医、耿彬先生的老友梁安民先生的说法,耿彬先生是外圆内刚,他的文人风骨如他的书法线条一样,金石铿锵,铮铮作声。
这样一个人,值得夫人在他身后守护五年,守护终生;值得学生晚辈在他身后心追手摹,永以为师;值得那些书法界艺术界的专家学者悉心研究,细细挖掘。这也就是我作为一个与先生素不相识的艺术爱好者,一个晚辈的晚辈,不怕被人讥笑附庸风雅,去参加他的座谈会并且写下这些文字的原因。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很对的事,一件值得的事。
在那天的座谈会上,傅照琴女士有感于众多友人前去观展,用一句“曲终人不散”表达了自己的激动和感激。是啊,耿彬先生逝世五年,不仅没有“门前冷落车马稀”,还吸引了更多的人自发地聚集到他的作品面前。这真是一个奇迹。
同时我还觉得,耿彬先生的书艺并未“曲终”,远未“曲终”。这个曲子还在弹奏,这把古琴依然声色悠远、美好,颤人心弦。因为其中蕴含的艺术因子和艺术精神,正在不断地得到研索和阐释,常读常新。是的,耿彬先生的作品是常读常新的,他整个的人也是常读常新的。他正在被人们不断地重新认识,不断地丰富、充盈、完善。
年出生的耿彬先生,今年不过才八十四岁。他还很年轻。他依然生活在我们身边,活跃在我们周围。只不过他现在放下了心爱的中医事业,放下了太极拳,放下了京剧,专注于他一生钟爱的书法艺术了。因为照琴女士和她的家人、友人的努力,他的作品还在不断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件件都是新作,墨迹未干,芳香扑鼻。他用他那开怀的大笑告诉世人,曲未终,人不散,直到永远。
这,或许就是艺术的恒久魅力,也是一个艺术家的恒久魅力。
耿彬(年—年),山东桓台人。书法家、金石学家、中医名家、太极拳名师。自幼师事金棻、陈左黄先生学习书法,擅长篆、隶、行楷,作品古拙率真,意趣盎然。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海峡两岸关系学会书画交流分会创会理事。曾任山东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济南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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